崔永熙，18000公里的夢

籃網官方社媒上置頂了一張崔永熙的照片，配文道：“歡迎來到布魯克林，永熙！”

9月21日NBA日報，21歲的崔永熙與籃網簽訂了雙向合同，正式成為第7位登陸NBA的中國球員。從2001年王治郅推開NBA大門，到后來的巴特爾、姚明、易建聯、孫悅、周琦，中國球員在NBA留下了一串串前行的足跡，這樣的前行在2018年中止了。

6年后，崔永熙摁下了重啟鍵。

跨過失敗

“你們好像比我還緊張。”

穿著襯衫西褲的崔永熙，正和朋友通電話，此時距離NBA2024年第二輪選秀開始還有12分鐘。崔永熙專門穿了正裝，期待著屬于他的那一刻到來。

“其實是我緊張到想吐，簡直是度秒如年。”崔永熙笑著說，他握緊雙拳盯著眼前的電視，選秀直播正在進行中。

早在一年前，崔永熙的經紀團隊就開始研究什么時候參加選秀，為此咨詢了許多業內人士，包括崔永熙的恩師李群指導，李指導給崔永熙詳細分析了參選的利弊得失，但究竟去還是不去，還要崔永熙自己拿主意。

“我要試一試。”崔永熙說。

5月初的時候，崔永熙就來到了芝加哥，參加G聯賽（原NBA發展聯盟）的精英訓練營，三天時間訓練、體測和比賽占滿了日程表，崔永熙雖然已經是CBA的全明星，但在這里，他只是一位初來乍到的新人，三天過后，未能拿到選秀聯合試訓的入場券。當崔永熙拉著行李離開營地時，身后就是聯合試訓的宣傳海報，近在咫尺，卻又遠隔天涯。

雖然落選聯合試訓，但通過訓練營讓崔永熙看到了同齡球員的水平，也看到了自己在這個競爭層面的不足，他的防守不比競爭對手差，但進攻還不夠好。崔永熙來到了奧蘭多，聘請訓練團隊，一邊練一邊等待NBA球隊的試訓機會。

教練對崔永熙的要求是挑戰極限，走出舒適區，每周要練6天，每次訓練5個小時，投籃必須是移動中進行，命中率要在70%左右。那段日子，崔永熙的飯量大增，負責后勤保障的經紀人每天要做兩鍋飯，小崔是干飯主力軍。

練得多，吃得多，但也不能什么都吃，5月28日是崔永熙21周歲生日，經紀人為他買了一個小蛋糕，小崔只嘗了一口就放棄了，一邊擺手一邊嘟囔著：“吃這個體脂要升1%，意思一下就行了。”

也就在生日當天，崔永熙得到了“禮物”，有六支NBA球隊向他發出了試訓邀請。小崔開啟了“飛人”模式，試訓航線橫跨4個時區，行程累計18000公里，試訓還遭遇了背靠背，他在孟菲斯接受灰熊的試訓后，晚上11點半飛鹽湖城，凌晨1點多才到，7點15就是爵士的試訓。在爵士打完對抗賽，教練下達命令，跑三分鐘折返。試訓的球員詢問跑幾個，教練的回答簡單粗暴：“跑到你們實在跑不動。”

CBA的某些球員在為體測所謂的“奪命17折”不過關抱怨時，崔永熙在爵士的3分鐘折返中跑了29個，跑到最后都有些缺氧了，他坦言感覺自己被掏空，還是咬牙堅持下來。被掏空的不只是小崔一個人，參加試訓的其他五名球員也玩命跑，你不這么跑，NBA飯碗的邊緣都碰不到，這就是NBA競爭的殘酷。

所以，當選秀結果出來的時候，崔永熙有心理準備，他承認很羨慕被選中的球員，像在第38位上榜的阿賈伊-米切爾還和小崔一起試訓過，但NBA就是這么現實，選秀位置只有那么多，你的競爭對手上去了，你就要在原地等待，然后問問自己還愿不愿意繼續堅持？

“這就像我聽過的那個石匠的故事，他敲了101下成了，但不能把成功歸于最后那一次。如果大家都是石匠，我可能屬于天賦不好的，我或許需要全力敲200或者201次才能把石頭敲裂，如果我中途就放棄了，那就永遠敲不開那塊石頭了。”崔永熙說。

NBA的叢林法則

崔永熙在底角站位，球立刻傳到他的手中，小崔假動作投籃晃開防守者，直塞籃下助攻隊友得分，從他跑到位，到接球，再到助攻，整個流程也就是眨眼之間。

這個眨眼之間，就是NBA與CBA的不同。

“我在國內可以慢慢落在底角，還能稍微歇一陣，但在這里，你剛到底角，戰術就開始了，你要接球，要去打擋拆，時刻不能放松，可能你錯過1秒鐘，你的那個機會就沒了。”崔永熙說。

在選秀結束后，開拓者、步行者和爵士給崔永熙開出了Exhibit 10合同，崔永熙選了開拓者，簡單說這就是一份訓練營合約，但就是這樣的合約，不知道有多少球員擠破頭來爭搶，即便是夏季聯賽，也是NBA叢林法則的死斗區。

開拓者夏聯主教練每次接受中國媒體采訪談到崔永熙時都是毫不吝嗇夸獎之詞，但真到了比賽中，小崔的上場機會并不多，對76人那一場拿到6分是他在夏聯的最佳表現，而這場球與崔永熙同位置的隊友因病缺席，小崔才得到了一些機會，這就是NBA的競爭狀況。

“球員們都是奔著合同去的，每個人都拼死拼命去爭，在場上都是用200%的力氣和你對抗，你一刻都不能松懈。”崔永熙說。

雖然因為腿傷等原因，崔永熙并沒有留在開拓者，但在這里，小崔第一次跟著NBA球隊訓練比賽，是非常重要的適應階段，除了場上的你爭我奪，還有場外的大事小情。

先是戰術關。雖然是夏聯，教練仍然有幾十套戰術，你學不會就不用打了。崔永熙的手機里有個軟件，是專門用來記戰術的。訓練比賽之余，他還要在手機上自己畫戰術，就這樣把教練傳授的東西給消化掉。

然后是語言關。NBA允許國際球員帶翻譯，姚明剛到火箭時就有翻譯跟著，但這不是長久之計，你和教練說話，與隊友聊天不能總靠翻譯。另外，即便是你自學了英語，畢竟文化不同，有些詞是比較避諱的，姚明在火箭生涯初期，還是咱們中文的習慣，一開口會說“那個......”，一些隊友會怒目而視，因為“那個”的發音和英文中針對黑人的某個歧視語很像，姚明知道后就注意了。

崔永熙在語言方面有便利條件，他曾在澳大利亞的NBA全球學院訓練過一年半，有過和外國球員合作的經歷，在溝通上比較自如。

會說是一回事，愛不愛說是另一回事，由于東西方文化方面的差異，我們的球員在NBA打球時，內向的居多，比如易建聯在NBA的隊友評價他的時候通常會說：“易哪哪都好，就是不愛說話。”

崔永熙的性格，用他自己的話講有些“不太要臉”。在開拓者的夏聯訓練營，崔永熙沒事就到隊友房間串門，韓國來的李賢重是小崔的鄰居，兩人經常湊一塊聊天。今年的七號秀克林根也和崔永熙很投機，他把小崔稱為球隊的開心果。

走出去的勇氣

“又是4個小時的訓練嗎？”崔永熙坐在地板上，之前的練習已經讓他有些疲憊，聽到達斯汀提供的下一步訓練計劃有些懵。

達斯汀是NBA訓練師，平時是個很隨和的人，但到了工作中會特別嚴格，小崔的提問讓他有些生氣。

“對，你今天得練力量。”達斯汀說。

“我昨天練力量了。”崔永熙回應。

達斯汀的臉色沉了下來，語氣變得更加嚴肅。

“我之前在舊金山和波杰姆斯基一起訓練，他現在周一到周五的日程是從早上8點練到下午1點，所以我不想再聽到什么又是4個小時之類的話，因為那就是你去NBA以后要面對的。”

達斯汀眼神如刀一樣鋒利，他提高了語調繼續說：“去習慣它，如果你想沖進NBA，如果你想在NBA生存。”

崔永熙點了點頭。

拋開“自家聯賽”的情懷不談，CBA和NBA是兩個競爭層級截然不同的籃球聯賽，之所以過去6年中沒有中國球員登陸NBA，歸根結底是水平不夠。

根據過往的經驗，中國球員想要在NBA打上球，通常有兩個前提，一是大個子，二是在CBA是統治級，這就是為什么當崔永熙得到籃網的雙向合同，外界會有一些疑問，他在NBA的體測裸足身高是兩米，在職業籃球領域不算大個子，他是CBA的全明星，但遠沒到無堅不摧的水平，籃網簽下他，是不是球隊老板蔡崇信的個人愿望，畢竟蔡老板早在五年前就公開表示過，如果出現優秀的中國球員，會盡一切努力幫助他們來NBA，若是籃網有中國球員，他會非常高興。

中國市場是不可忽視的因素，但不是決定性因素，因為想要通過中國球員在中國市場得到收益，基本條件是這名球員在NBA打得不錯。曾在NBA打過比賽的6名中國球員里面，只有姚明真正為球隊帶來了市場效應，當時火箭有來自中國的贊助商，火箭老板亞歷山大在中國有很多投資項目并且賺了不少，亞歷山大向中國的生意伙伴介紹自己的時候，只需要一句話：“我是姚明在NBA的老板。”

除姚明之外，其他征戰NBA的中國球員，都還談不上在經濟方面為球隊引流。籃網給崔永熙的是雙向合同，實質是G聯賽合同，崔永熙在接下來的新賽季，大部分時間會在G聯賽打球，打NBA常規賽的機會并不多，市場因素最起碼近期是談不上的。

籃網簽下崔永熙直接原因是他的試訓表現非常好，籃網是崔永熙試訓的第一支球隊，那次是直接打了一個多小時，期間沒有休息，只有零星的喝水時間，小崔無論在1對1還是3對3中都打得挺好，攻守兩端拿捏了對手，殺得興起，扣籃把手腕都扣腫了。崔永熙給自己那次試訓打了滿分，稱之為“完美”，但在那次試訓之后，小崔和籃網斷了聯系，他在打完夏聯回國后，原本在等開拓者的消息，等來的是籃網的邀約，從時間進度來看，籃網不是一時興起，而是經過一段時間的考量做出的決定。

籃網對崔永熙更接近養成計劃，小崔才21歲，比較標準的NBA新秀年齡，先打一年G聯賽看看，如果打得不錯，再做下一步發展。雙向合同可以是一年或者兩年，籃網給了崔永熙兩年，并且第一年工資全保障，誠意還是相當可以的。

9月21日，籃網與崔永熙簽下雙向合同

G聯賽到NBA，雙向合同變標準合同，更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但也不是沒有成功的先例，比如卡魯索。

卡魯索當年也是選秀落榜，去雷霆的G聯賽球隊尋找機會，雷霆總經理普萊斯蒂遇到了卡魯索，在交流期間，普萊斯蒂給卡魯索指了一條路。“NBA征召G聯賽球員不看得分，NBA根本不缺得分手，重點是你能防幾個位置。”普萊斯蒂說。

普萊斯蒂的話點醒了卡魯索，他明確了自己的定位，努力成為能投三分能防守的3D球員，這個角色定位幫助卡魯索實現了人生逆襲，不但從G聯賽殺到NBA，還在湖人拿到了總冠軍，NBA生涯的工資收入已經超過3000萬。

卡魯索對于自己的發展路徑，有這樣的比喻：“這就像你去參加面試，你以為自己競聘的是公司CEO，但實際上人家招的是掃廁所的清潔工，你努力在G聯賽場均砍下25分，但NBA的球隊已經有年薪3000萬場均25分的球星了，他們想簽的是特長匹配球隊需要的人。”

崔永熙對自己的定位也是3D球員，他苦練三分和力量，就是向這個目標發展。崔永熙經歷了在NBA球隊的試訓和比賽，他明白在這個聯盟生存不能好高騖遠。

“你別和隊內球星搶工作，而是要做好自己的事兒，球星給你傳球，要處理好，否則就不傳你了。”崔永熙說，“我在這邊收獲了很多經驗，要立足基本，先做好3D球員。”

崔永熙闖NBA不僅要適應戰術角色的轉換，還要承受部分經濟損失，雙向合同的年薪為新秀底薪的一半，2024-25賽季是57.8萬美元，但這是稅前，扣掉40%左右的稅，到手的金額換算成人民幣是243萬左右，如果再把租房和請訓練師等方面的開銷算進去，小崔在NBA賺的錢，可能要比在CBA少，他很清楚這一點，他愿意承擔。

“現實點，如果你想留在海外，就得有一個決心，你會比在原來的俱樂部掙的錢少，你是用錢去換自己的進步，我覺得這挺合理。”崔永熙說。

最近幾年，CBA的球星不再那么積極沖擊NBA了，去歐洲也有些望而卻步，除了實力考慮外，工資也是原因之一，塞爾維亞的籃協負責人曾坦言，塞爾維亞聯賽水平比CBA更高，但中國球員在塞爾維亞拿不到CBA級別的工資。錢少活多離家遠對于吃青春飯的職業球員來說很不“友好”，尊重他人選擇，避免自我感動是需要的，但對于處于低谷的中國籃球來說，崔永熙這種走出去的勇氣或許更需要，畢竟溫室里的花朵，在國際賽場的瘋狂暴雨中太容易折斷了。